[周黄]背光
*** 昨天发的被我删了，于是这就是全文奉上
*** 这是个架空设定，可能后面还会有后续，心情好就一直写他们到天荒地老
周泽楷被坏掉的闹铃惊醒，恍然以为是警报，从床上下意识坐起身，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迅速扯过腰带和外套。月光照亮在落地钟的钟面时针指向数字三的位置，意识的苏醒需要一二三秒，而这几秒需要做出的反应已经和他的身体深刻融为一体。拉开乳白色的窗帘，紧闭的木质窗栏布满了浅薄的灰，稍一用力就留下指纹，从窗口望出去的湖面波澜不惊，如同对岸的城市，在水中倒影出安详的废墟。
“如果哪一日你被绑架或者被勒索要挟，我不会去救你。”从年幼时父亲就这样训导，“你必须自己想办法脱身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”他抬头问。
“因为在这个世界，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。”
三个月之后战争打响，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席卷而来，不断拉响的空袭警报将他一次次从梦中惊醒，敌机掠过湖面，炮弹轰然作响，地平线尽头燃起的大火，将黑夜灼烧得亮如白昼。战争持续七年之久，终于签订了临时的和平条约，以不平等的交换为代价获取了暂时的安定，却没有时间好整以暇。
这和平如水面倒映的星辰一般危在旦夕。
他成长为十七岁的少年，正当风华的年月，像被时光的沉淀打磨的瓷器一般精致，如同温润的日光下翻动的柔软书卷，父亲逐渐衰老，而他逐渐挺拔。一切看起来如此理所应当。
“这是我的儿子，周氏财阀未来的继承人。”
在宴会上被介绍给应邀而来的贵宾，像千百次排练一样举起承载香槟的高脚杯，大厅里花香四溢，灯火通明，喧嚣和繁华一如往昔。抬手的高度，嘴角的微笑，量体裁衣一般完美无瑕。
帷幕拉开，人生的前奏已奏响多时，重要的角色却虚位以待。
“因为他突然做了个动作，好像表示他满足于独自待着——他朝着优暗的海水把两只胳膊伸了出去，那样子真古怪，并且尽管我离他很远，我可以发誓他正在发抖。我也情不自禁地朝海上望去——什么都看不出来，除了一盏绿灯，又小又远，也许是一座码头的尽头。”[注1]
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，下意识将书本推进书架里，却因为没掌握好力道而散落了一地，慌忙低头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一只手覆在刚才他翻过的书页上。
“菲茨杰拉德的话，相比较盖茨比我更喜欢《爵士时代的故事》，感觉他的短篇更回味无穷，《橡皮糖》还有《一颗像里茨饭店那么大的钻石》，特别有意思。”他把一张卡片递到他面前，上面有熟悉的名字和照片，“你的借书证掉了，优等生。”
空气，尘埃，余晖，安静的图书室，背光的少年。
“谢谢。”
他接过卡片迅速塞进口袋，抬头的时候迅速瞥了一眼对方胸前挂着的借书证，“黄少天”，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，在捡书时又不小心触碰到对方的指尖。
电光火石。
他匆匆离开图书室。
第二天下课，在同一时间又到这里来，坐在同样的位置，却没有人来。
第三天，第四天，依旧如此。
自己在期待什么呢。
理所当然一般的一次次徒劳而返。
第五天的时候，已经完全不抱希望地朝座位走去，却发现熟悉的少年坐在靠窗的位子上，脸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痕。
“哟，优等生。”看见他走过来朝着他挥挥手打招呼，因为微笑扯动脸部肌肉又吃痛做出扭曲的表情。“你受伤了？”周泽楷关切地问。
“只是打了一架而已，没什么大不了的啦。”他看见周泽楷露出吃惊的表情，说道，“优等生肯定没有过这种经历吧。”
“痛吗？”
“其实也还好啦都习惯了……”黄少天作出无所谓的表情，下一秒周泽楷的脸就贴上来，指尖轻轻抚过伤口周围的皮肤，太过清晰的触感，瞬间平息了疼痛的嚣叫，又随着手指的移动变得尖锐起来。“喂喂喂痛痛痛啊——！快住手啊优等生！”
周泽楷收回手：“我不叫优等生。”
“哈！？”
“我叫周泽楷。”
他拉过黄少天的手，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。
这过程如此安静，仿佛能听到尘埃落下的声音，以及，心跳的回声。
“我知道啊。”黄少天眨着眼看着他。
“嗯？”
“不是图书证上，写着的嘛。”
回到家父亲还没有回来，管家将火炉生起，将客厅的温度抬升起来，“少爷今天回来的晚了。”
“嗯，明天起，不用派人送我去学校了。”
深夜等到所有人入睡之后，一个人从阁楼爬上屋顶。入夜的风有些凛冽，月光皎洁，星辰浩瀚，湖面幽邃波光粼粼。他站在房顶，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势，闭上双眼，感觉到风从指间掠过，张开眼，看见天空中有人群驾着滑翔翼并排从云层地处飞过，朝着城市的另一端飞去。
充斥着不安，混乱和恐慌的城市。
第一次独自去学校，街头巷尾的液晶屏幕播报着早间新闻，关于城西的重建工作，究竟建立孤儿院还是监狱的争议。尽管大部分选民支持建孤儿院，以解决因战争导致的无家可归的孩童的问题。但是选民的意愿并不能最终决定政策的走向。
重建需要资金，提供资金的利益集团才能真正左右局势。
“因为在这个世界，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。”
走过两个街区之后左拐，走出路口的时候看见熟悉的少年背着光的方向朝他大力地招手：“周泽楷！要迟到了！”
最后的演员也已补齐，新的人生就要从这一刻开始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，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。
——方舟已备好，吾将启程，与你们一同前往落日星辰。
“你们有钱人的生活是怎样的啊周泽楷？”
“早上红茶？下午咖啡？”
“你还会钢琴啊，会好多东西啊，我连钢琴都没摸过，有几个键都不知道……”
“88个。”
“哎？”
“88个键。”
“这么多啊！两只手怎么按的过来啊！”
黄少天话很多，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喋喋不休，似乎永远精力充沛。虽然才认识几天时间，却像是熟识了很久一样自然。午休的时候从后门溜进来，说要借下午历史课的课本，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来。帅气的男生总能引起骚动，平时不敢搭话的女生这时候总是频频侧目，一时间成为话题。“黄少天你好烦啊，每天都来累不累啊？”被抢了风头的男生们忍不住嘲讽几句，又在嘻嘻哈哈的玩笑里化解。
他不觉得烦呢。似乎身体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催促着他，如同到了预定的温度即将转变形态的植物，从种子变成花朵，然后盛开。
像阳光般耀眼。
“Do you feel cold and lost in desperation
You build up hope of failures all you've known
Remember all the sadness and frustration
And let it go, let it go.”[注2]
同一条耳机线里传来的歌声，在说到兴奋内容的时候不自觉靠近过来的脑袋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。
风一样的日子，就像在云端之上。
像是一个惊喜，虽然突如其来，却让人无法抗拒。
So let it go, let it go.
因为孤儿院和监狱的争议雪球般越滚越激烈，上学和下课的路上偶尔会遭遇游行的队伍，举着各色的标语，人们脸上愤怒的表情，挥舞着拳头。
和平，自由，安定，爱。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。
周泽楷下意识选择避让，却被身边的人抓住手腕。“这边。”被拉着穿过层层不息的人流，像是泅渡到海域的另一头，“跟紧我啊。”
“Bruce Wayne在小时候亲眼见到父母被枪杀，后来成为了蝙蝠侠，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，所以英雄总是寂寞的，独自对抗着整个世界的黑暗。”
“不是，不是的。”
有你和我站在一起的话，就不是寂寞的。
“话说，周泽楷。”黄少天突然看着他，“你家不就是出资者么，那么你觉得是建孤儿院好呢还是监狱好呢？”
“你要什么样的生活？”
“我们是什么样的人，取决于我们选择做什么样的人。”[注3]
上课的时候老师讲到的句子，不知道为什么在脑中回想不停。在训练室里击打着沙袋，也是必修课的一部分，成为财阀的接班人，必须要在各方面修炼和提升自己才行。
“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？”
他停下来，站在那里。
他还没有准备好。
“你觉得未来怎样才最幸福？”
图书室的窗被风吹开，书本刷刷翻过好几十页，桌上摆着漫画，偷偷带进来的零食。少年趴在摊开的数学作业本上睡着，尘埃绕着浮光变幻方向，时间像是静止不动。
只要这样就好了。
这样就是幸福的。
周泽楷看着他，这样想着。
然而在放学回去的路上，他们照常穿过街区和巷口，在交叉的地方突然被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围住。
“黄少天，最近你很嚣张嘛。”带头的男生将手指的骨节捏得嘎吱作响，“哟，这不是大财阀的少爷嘛，难怪最近都不跟我们混了。”
“喂，你们差不多一点啊。”黄少天上前一步挡在周泽楷的身前。
“该差不多的是你吧，真的以为抱上了财阀少主的大腿就可以风生水起了吗？”那人瞄了周泽楷一眼，“是这样的小白脸啊，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癖好。”
“你给我闭嘴啊！”黄少天抬起手，却发现有人比他更快地挥出了拳头，一拳击中了对方的右脸颊，然后接着一记踢飞将他整个身体踹到后面的墙角。
连黄少天都惊讶地侧过脸。
“让开。”周泽楷冷冷地说道。
黄少天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跟周泽楷并肩作战的一天，看起来有些纤细的少年，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族般的优雅气质，从来不会大声说话，性格很温和，学习很用功，会很多技能，但绝对不包括“打架”这一项。
精准的抓取，连预判都这么准确，将对方的手腕抓过来之后扭转过来，同时手刀迅速地劈在颈椎的位置，又一拳击向右边扑过来的人，打在他的肋骨上，抓住另一边的人按到墙上一拳打昏。动作干净利落恰如其分，周围横七竖八躺了一圈人，然而战斗仍在继续。
对方亮出了匕首，疯狂地扑过来。
他做好出手的动作，将腿脚分开至最容易出击的位置，将背后留给值得信赖的人。
“只有强者才有选择的权利。”
至少，活下去，和他一起。
夕阳逐渐落下。
他们在巷子里奔跑着，不知穿过了多少条的道路，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才停下，气喘吁吁，环顾四周已经是完全陌生的地方。破旧的路灯在头顶枯叶般摇摇欲坠，散发出微弱的光芒，刚好可以看见对方的脸，又看不清晰。
“想不到你打架还挺有一手，哈？”
周泽楷的手背上被匕首划了一下，好几个地方都擦破了皮，黄少天也没比他好多少，甚至更糟，嘴角的位置挨了一下，有点肿起来。“别……别看了。”黄少天把脸别过去，又被周泽楷扭过来，“痛痛痛痛——！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唉，你手上怎么样了？”
“还好。”
“根本不好吧！”他抓过周泽楷试图藏在身后的左手，借着灯光看到血虽然已经干涸，仍然触目惊心，“伤口好深！如果不赶紧处理一下的话……等下让我想想我们现在在哪……我是没关系，你怎么办啊，你家里会不会派人到处找你啊？你先在这坐着别动，我去看看四周有没有……”
他起身，衣角却被拉住。
“别走。”
黄少天愣了一下。
“别走，黄少天。”周泽楷低着头，却没放手，“别走。”
他坐下，又站起来，被握住的手因为焦躁而微微渗出汗水，渗入指甲的缝隙感到生疼。穿过一个个陌生的巷道，还没有完全恢复电力供应的街区距离繁华很远，像一个迷宫因为黑暗找不到出口。偶尔经过的还没关门的店铺，破旧的音响循环播放着歌曲，“And they say that a hero could save us. I’m not gonna stand here and wait. I’ll hold on to the wings of the eagles. Watch as we all fly away……”[注4]
他想着如果自己一直朝着反方向走，就这样从此消失，父亲会不会真的如他所说不会来拯救自己，那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将之前的人生推倒重来，无视所有的法则定律。
“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？”
“你想成为怎样的人？”
然而经过一个拐角，就看到熟悉的街道，穿过街道就是熟悉的湖面。
又回到原点。
不是想要的出口。
“你这样行吗？”
“嗯，没关系。”
“周泽楷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……”他似乎想说什么，又很快被一个笑容所替代，“没什么，明天见啦。”
在交错的路口道别。
“明天见。”
第二天黄少天没来上学。
第三天也没来。
接连的几天，都没有见到他的身影。
就像人间蒸发，之前的所有回忆都是幻影，他望着空荡的课桌，里面一无所有，仿佛幻象消失，一切恢复本来面目。他想去找他，却发现自己根本就，对他的事一无所知。
从哪里来，住在哪里，平时会去的地方，交往的朋友。
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，在城市到处乱走。游行示威的队伍越来越凶，被迎面撞上，险些被石块砸中，躲进一旁的巷子，却看到前方有一个酷似黄少天的背影，他赶紧跟上去，就在要追上的时候，突然背后重重挨了一个闷棍。
醒来的时候发现被关在一个废弃的大楼里，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，又和柱子缠绕在一起。“这就是周氏财阀的少爷。”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，迅速警觉起来，四肢完全被缚住，失去反抗能力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好几个人走过来的声音。“你的任务完成了，黄少天。”
听到熟悉的名字，他猛地抬头，正对上的熟悉的脸，或许还是觉得尴尬的，对方把脸稍微侧过去，移开视线。
“我们并不想伤害你，只希望周氏财阀能同意建造孤儿院的事。”
“从现在开始你有12小时的时间。”
谎言，背叛和虚伪，他忘记了这个城市从来就不缺乏这些。
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，混乱和罪恶再次伴随着黑暗降临。
什么也没有改变。
即使这样。
他知道父亲不会来拯救自己，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值得用集团的利益来交换。他只能自己解救自己，然而——此时此刻，他竟然觉得或许自己并不需要解脱。
想要的人生，想过的生活。
是什么呢？
内心里渴望一场变革，像一场海啸来自地平线的尽头，或许不一定要那个人，也不需要某个人，同样可以——
6小时过去，毫无声息。
8小时过去。
他听到锁链打开的声音。
感觉到绳索被割断，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。他知道来的人是谁，束缚被解开，他却不确定该不该走，然而对方没给他犹豫的机会，几根绳索绕过他的腰和背固定住，然后把他整个人拽过来，脊背贴住他的胸口，以这样的姿势，捆绑在一起。
“这是……？”
“别说话。”用这种奇怪的姿势，黄少天带着他来到大楼的边缘，没有墙壁和围栏，风声作响，只要再向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。
“如果害怕的话就闭上眼。”
“哎？”
“我数123，you jump I jump，懂不？”他完全没管周泽楷的反应，从背后双手环住他的腰，“跳了啊跳了啊，1，2，3！”
一跃而下。
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自由落体，周泽楷觉得速度快得睁不开眼，心跳剧烈，几乎无法呼吸。在风声中听到机械组装的声音，像是齿轮被扣住，有什么东西伸展开来，在落下的过程中突然腾空而起，在黑夜中掠过树梢和低矮的房顶，在地面上倒映出蝙蝠一般巨大的双翼。
像过山车一样在空气中颠簸着。
“没试过带人看起来这玩意真不好控制啊，如果一不小心掉下去别怪我啊，我也是第一次。”
“滑翔伞？”
“是机械滑翔伞！”
有区别？相比较周泽楷，黄少天在后面反而更加不淡定：“啊啊啊啊不行啦要掉下去了！！哎又起来了！啊啊又要掉下去了！！！”
从高空中俯瞰的城市，如同一块锈蚀的钢筋铁骨，被黑暗笼罩着，散发着腐坏的气息，似乎稍微用力就可以拦腰折断，不过，在黑暗的深处，总还有依稀的几盏灯火，警车鸣着笛声从道路上疾驰而过，不间断播放的大屏幕上闪过的消息和自己的照片。“绑架”“寻找”“谈判”，一晃而过的关键词。
原来自己并没有被放弃。
这个世界也不会被放弃。
“黄少天。”
——带我离开。
“什么？你说什么我听不见！要降落了啊我控制不好可能会有点危险，着陆的时候小心啊！准备好了吗！”
准备好了吗？
希望你能带我到更远的地方去。
百般调整方向两人还是落到湖里，幸亏水不深，却还是泥泞满身。解开固定用的扣子爬上岸，天空的尽头已经开始泛出白色。“对不起……各种……各种意义上……我……”黄少天想解释，却被周泽楷制止。
“不要说。”
“好吧，那么……再见了。”
“嗯，再见。”
晨曦洒下第一道光线，背光的少年朝他挥了挥手，在黑暗里隐没了他的表情，然后转身。
他也转身。
走向各自的旅途。
不过，再见的意义，并不是再也不见，不是吗？
两周之后。在一座废弃的地铁站里。
“你说要加入我们？那可不是简单说说就行了呀，小少爷。”
黄少天看着朝他们走过来的身影，有些惊讶，日光逐渐倾斜从他身上褪色，戏谑的声音伴随着人群朝他靠拢过去，像是围捕一只误入陷阱的猎物。
“嗯。”他平静地把质量上乘的外套脱下来丢在一边，挽起衬衣的袖子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修长的骨节，再没有多说一句，“所以……来吧。”
“哈？！”
他摆出一个蓄势待发的动作：“过招吧。”
[END.]
[注1]本段文字来自于菲茨杰拉德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
[注2]歌词来自于Linkin Park《Iridescent》
[注3]《Spiderman》的台词
[注4]歌词来自于Chad Kroeger《Hero》